此詩寫詩人登咸陽城閣樓眺望遠方風景之所思所慨。詩題一作“咸陽城西樓晚眺”,而歷代流傳以“咸陽城東樓”為題更為廣泛。周汝昌主張“西樓”,理由是“一是醒豁,二是合理”,而且“晚眺”也是全詩一大關目。
首聯扣題,抒情寫景。詩云“一上高城萬里愁”。“一上高城”者,登上咸陽城的西門城樓也。許渾青年時代由家赴京應試,多次名落孫山,利用間隙一游咸陽,是很自然的事。“萬里愁”,謂其離家之后,功名無望,不免憂愁也。離家既遠,又數上不第,秋晚登臨,自不免有歲月蹉跎,老大徒傷的慨嘆。“萬里愁”三字的具體含義應該說是很豐富的。下面接寫遠眺所見之景。時當初秋,蒹葭楊柳尚未凋枯,以致當詩人看到黃土高原上這一片綠色,竟恍惚有置身江南汀洲之感。一個“似”字,點明了這原是作者的主觀感受。這本是觸景生情,融情入景之筆,巧妙地透露了詩人對家鄉的思念。這句并非實寫,乃是虛實相間,以實引虛,實景與遐想之合耳。
頷聯寫晚眺遠景,寓意深遠。“溪云”句,許渾自注:“南近磻溪,西對慈福寺閣。”這其實明白標出了作者所在的位置:他是在咸陽城的西門城樓上。這時,他朝西眺望,正面對著慈福寺閣,南望則不遠處就是著名的磻溪,是兩千年前太公望直鉤垂釣處。“溪云初起”寫的是裊裊暮煙。“日沉閣”是說夕暉已落于寺閣背后。這只有西邊才能看到的景色。“山雨”句寫的是詩人對于天氣變化的細膩感覺,同樣也是有現實依據的。這一句由于氣韻生動而人有身臨其境之感。這一寫景名句常被后人借用來形容晚唐時期風雨飄搖的政治形勢,亦即賦予了它一種象征的意味。這也不能說完全脫離作者本意而牽強附會,這里既有引申、借用之意,但與詩人原意也絕非毫無瓜葛。一個詩人寫登臨覽眺之詩,除應寫出眼前景,最要緊的當然是寫出他此時此地的內心感受。作為一個情操高尚的詩人,心中必不會只忍著一己之私,他會想得更遠更深,會由個人的命運多舛想到國運的興衰隆替。
頸聯寫晚眺近景,虛實結合。詩人將視線移遠,隨那些驚惶于風雨欲來而急急歸巢的鳥雀,俯視當初那繁華而今荒蕪了的秦代宮苑;復利用聽覺,從隱伏于黃葉間的秋蟬之哀聲里,體味著強大一時的漢朝的衰亡。咸陽在秦漢時為首都所在,建有大批宮殿,后來又建有許多陵園。登咸陽城樓,觸目便是古代遺跡,不由得詩人懷古傷今之幽思不油然沛然。詩人的情緒在這樣的緬懷中達到最低沉悲壯之處。之所以如此,顯然因為他并非僅僅在吊古,更重要的乃是在傷今;不僅僅是念己,而且是在憂國。從詩的字里行間,讀者能夠聽出詩人對每況愈下的唐朝政局的由衷嘆息。最初想列以“山雨欲來風滿樓”借喻唐國勢之衰者,恐怕就是有鑒于隱含在詩中的這種復雜情緒。
尾聯作結,融情于景。“行人”是作者自謂。歷來詩人慣用這種自問自答、自譬自解的手法。既然歷朝歷代都有各自的黃金時代,而這時代也早像渭水東流那樣遠逝而去,“行人”如今看到大唐的衰危,就沒有什么可以想不開的了。這種無可奈何的情緒,也就是許渾在另一首詩中明白表述的“興亡不可問,自古水東流”(《洛陽道中》)之意,是許渾在許多詠史懷古詩中所反復流露過的。這種情緒無疑顯得消極頹唐,但卻真實地吐出了詩人的心聲,也深刻地反映了晚唐的時代特征。時至國勢江河日下的晚唐,又是一個像許渾這樣仕途蹭蹬的不遇之士,如果說出些氣壯如牛的豪言壯語,反而會令人覺得虛偽造作。
最后兩句有異文,一作“行人莫問前朝事,渭水寒光晝夜流”。如果說承接頸聯的“秦苑”“漢宮”將“當年事”換成“前朝事”無甚大礙的話,那么,對句“渭水寒光晝夜流”,一是讓人想起孔夫子的“逝者如斯”之嘆,二是令人聯想呂巖的名句“西風吹渭水,落葉滿長安”,三是可避免“欲來”與“東來”二詞中“來”字的重復。又“寒光”另作“寒聲”,雖說聲、光均可形容渭水東流的狀態,但“聲”字作用于聽覺,使畫面有了立體感,似更勝于“光”字。
全詩情景交融,景中寓情,詩人通過對景物的描寫,賦予抽象的感情以形體,在呈現自然之景的同時又體現豐富的生活經驗,以及對歷史和現實的深刻思考。景別致而凄美,情愁苦而悲愴,意蘊藉而蒼涼,境雄闊而高遠,神完氣足,堪稱晚唐登臨之作的翹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