弈喻
錢大昕 〔清代〕
  予觀弈于友人所,一客數(shù)敗,嗤其失算,輒欲易置之,以為不逮己也。頃之,客請與予對局,予頗易之。甫下數(shù)子,客已得先手。局將半,予思益苦,而客之智尚有余。竟局數(shù)之,客勝予十三子,予赧甚,不能出一言。后有招予觀弈者,終日默坐而已。
  今之學者,讀古人書,多訾古人之失;與今人居,亦樂稱人失。人固不能無失,然試易地以處,平心而度之,吾果無一失乎?吾能知人之失而不能見吾之失,吾能指人之小失而不能見吾之大失。吾求吾失且不暇,何暇論人哉!
  弈之優(yōu)劣有定也,一著之失,人皆見之,雖護前者不能諱也。理之所在,各是其所是,各非其所非,世無孔子,誰能定是非之真?然則人之失者未必非得也,吾之無失者未必非大失也,而彼此相嗤無有已時,曾觀弈者之不若已!
作者信息
雍正六年(1728年)正月七日,錢大昕出生在江蘇嘉定城西四十多里的望仙橋鎮(zhèn)。錢氏祖籍常熟,明代正德年間,七世祖錢镃入贅嘉定管姓,遂定居于此。祖父錢王炯,父親錢桂發(fā),都是秀才,以教書為業(yè)。他剛滿周歲時,祖父便教識字,五歲時,送至本村塾館讀書,十歲以后,又先后隨祖、父到所在塾館就學,并為他講授歷史故事和教習作詩。這對于他早年知識的增進,都起過重要的作用。 乾隆七年(1742年),年方十五歲的錢大昕離開家鄉(xiāng)到嘉定縣城,向著名學者曹桂發(fā)問學。當年,考中了秀才。在考秀才的過程中,他的文才受到了主考官劉藻的特別欣賞,在全縣士林中也獲得了較高聲譽。先是本縣宿儒王爾達(王鳴盛之父)慕其才而許婚季女。不久,城東塢城顧氏又延其至家課讀子侄。這樣,錢大昕學習更為勤奮。在塢城任教時,他于授徒之暇,“晨夕披覽”,通讀了顧氏家藏的《資治通鑒》、《廿一史》等大量史籍。 [1] 與此同時,他還留意著述,在閱讀李延壽《南史》、《北史》兩部史書時,手編《南北史雋》一冊。幾年之間的刻苦自學,已為他后來的學術成就奠定了初步的專業(yè)基礎。 乾隆十四年(1749年),經(jīng)由王鳴盛和時任紫陽書院院長王峻的推薦,錢大昕被破格錄入蘇州紫陽書院學習。紫陽書院建于清初,雍正初年經(jīng)布政使鄂爾泰重修后,即由講求心性之學改為稽古考文,學風為之一變,從而成為漢學家的一個重要陣地。書院之中寧謐的環(huán)境,濃厚的學術氣氛都為他潛心經(jīng)史提供了良好的條件,兼之有王鳴盛、王昶、曹仁虎等同窗好友相互質難問疑,不長時間,錢大昕的知識較之于前有了長足的進步。 乾隆十六年(1751年)春,高宗乾隆帝首次南巡。錢大昕因獻賦稱旨而被召詣江寧(今南京)行在,由乾隆帝親自出題進行復試。評卷揭曉,錢大昕中一等二名。為此,乾隆帝特賜錢大昕為舉人,當即任命為內閣中書。次年,他束裝入都,到內閣票簽房辦事,自此開始了仕宦生涯。 乾隆十九年(1754年)中進士。復擢升翰林院侍講學士。乾隆三十四年(1769年),入直上書房,教授皇十二子永璂書法。參與編修《熱河志》,與紀昀并稱“南錢北紀”。又與修《音韻述微》、《續(xù)文獻通考》、《續(xù)通志》、《一統(tǒng)志》及《天球圖》諸書。后為詹事府少詹事,提督廣東學政。 乾隆四十年(1775年),錢大昕居喪歸里,引疾不仕。嘉慶四年(1799年),仁宗親政,廷臣致書勸出,皆婉言報謝。歸田三十年,潛心著述課徒,歷主鐘山、婁東、紫陽書院講席,出其門下之士多至二千人。晚年自稱潛研老人。其學以“實事求是”為宗旨,雖主張從訓詁以求義理,但不專治一經(jīng),亦不墨守漢儒家法。 乾嘉時期(1736-1820年)學者好言"實事求是",錢大昕尤為突出。同時主張把史學與經(jīng)學置于同等重要地位,以治經(jīng)方法治史。 [2] 自《史記》、《漢書》,迄《金史》、《元史》,一一校勘,詳為考證。萃其平生之學,歷時近五十年,撰成《二十二史考異》,糾舉疏漏,校訂訛誤,駁正舛錯,優(yōu)于同時其他考史著作。 其治史范圍廣于同時諸家。于正史、雜史而外,兼及輿地、金石、典制、天文、歷算以及音韻等。對宋、遼、金、元四史,用功甚深,元史尤為專精。他曾打算重修《元史》,未成。著有《宋遼金元四史朔閏考》、《宋學士年表》、《元史氏族表》、《元史藝文志》、《元詩記事》、《三史拾遺》、《諸史拾遺》及《潛研堂金石文跋尾》等。除史學外,于所涉諸學,多有創(chuàng)獲。《三統(tǒng)術衍》、《四史朔閏考》為其研治天文歷算學的代表作,深為同時學者推重。“古無輕唇音”、“古無舌上音”,更是其在音韻學上的卓見。 錢大昕有《十駕齋養(yǎng)新錄》,后世以之與顧炎武《日知錄》并稱,贊錢氏為“一代儒宗”。大昕并非知古而不知今的考據(jù)學者,他往往以考史論學的形式,隱寓對清廷弊政的不滿。所著《十駕齋養(yǎng)新錄》、《潛研堂文集》多所反映。乾嘉時期,首重經(jīng)學,大昕力倡治史,既博且精,對轉變一時學術趨向影響甚大。一生著述甚富,后世輯為《潛研堂叢書》刊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