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詞開頭兩句具有不同尋常的光景氣象。詞人一上來便說東城,這是有講究的。普天下時當艷陽氣候,不是西城或別的地方就不可入詠。其實,寒神退位,春自東來,故東城得氣為先,正如寫梅花,必曰“南枝”,亦正因它南枝向陽,得氣早開。此皆詞人詩客,細心敏感,體察物情,含味心境,而后有此詩心詩筆。古代春游,踏青尋勝,必出東郊,民族的傳統認識,從來如此也。真正領起全篇精神的,又端在“風光”二字。風光,其實概括了天時、地利、人和三方面的關系;它不但是自然景色,也包含著世事人情。正古人所謂“天氣澄和,風物閑美”,還須加上人意欣悅。沒有了后者,也就什么都沒有了。一個“漸”字,最為得神。說是“漸覺”,其實那芳春美景,說到就到,越看越是好上來了。這美好的風光,分明又有層次。從詞中可以看出,詞人的感受首先就眼見那春波綠水,與昨不同;它發生了變化,它活起來;風自東來,波面生紋,如同紗縠細皺,粼粼拂拂,漾漾溶溶,招喚著游人的畫船。春,是從這兒開始的。然后,看見了柳煙;然后,看見了杏火。這畢竟是“漸”的神理,一絲不走。曉寒猶輕,是一步;春意方鬧,是又一步。風光在逐步開展。把柳比作“煙”,實在很奇。“桃似火,柳如煙”,在人們的感受上,這種文學語言,這種想象和創造,很美。美在傳神,美在造境。蓋柳之為煙,寫其初自冬眠而醒,嫩黃淺碧,遙望難分枝葉,只見一片輕煙薄霧,籠罩枝梢——而非嗆人的黑煙也。桃杏之為火,寫其怒放盛開,生氣勃發,如火如荼,“如噴火蒸霧”,全是形容一個“盛”的境界氣氛——而非炙熱灼燙之火也。這就表現了“鬧”字的豐富意蘊。詞人用它,寫盡那一派盎然的春意,蓬勃的生機。
此詞上闋寫盡風光,下闋轉出感慨。人生一世,艱難困苦,不一而足;歡娛恨少,則憂患苦多,不待問而后知。難得開口一笑,故愿為此一擲千金亦在所不惜,正見歡娛之難得也。這里的事,并非算賬目,不過講情理,須知書生大言,每每若是。歡娛恨少,至于此極。書生無力揮魯陽之戈,使日馭倒退三舍,只能說勸斜陽,且莫急急下山,留晚照于花間,延歡娛于一餉。晏殊曾云:“一曲新詞酒一杯。”“夕陽西下幾時回?”(《浣溪沙·一曲新詞酒一杯》)面目不同,神情非常相似:它們并非戀物之作,實是傷心之詞。
宋祁因此詞而得名,正如秦觀之為“山抹微云學士”,他則人稱“紅杏尚書”,傳為佳話。這佳話指的就是此詞的上闋歇拍“紅杏枝頭春意鬧”之句。